突然鼓乐齐鸣，祭天正式开始。这振聋发聩的鼓乐声，正是报知天帝，请降临享祭。那鼓乐演奏的是《诗•周颂•丰年》①:丰年多黍多稌，亦有高廪。万亿及秭，为酒为醴。烝畀祖妣，以洽百礼，降福孔皆。

祭师牵了十只牛、十只羊、十只猪过来。这些牺牲将要作为祭品烧掉，与那些玉壁、玉圭、锦帛一起烧掉，好像已经预感到被宰杀的命运，这些牺牲被祭师低声吆喝，虽然保持着队形，但四蹄慌乱，不时发出惊恐的哀鸣声。

三十只牺牲在周庄王面前依次列好。

第一头牺牲由周庄王宰杀，一头牛被牵到周庄王面前，周庄王手持短刀，一刀便朝牛的颈项捅了进去，那头牛哀鸣几声，庞大身躯便倒了下去。

周庄王宰杀完第一头牺牲牲畜后，其它牲畜由祭师宰杀，一股令人作呕的腥气在圜丘弥漫开来，宰杀的牲畜越多，腥气便越重。

亲眷队伍中，很少有人见过如此血腥场面，不少人被吓坏了，不顾祭祀场合严肃，用帕子遮住眼睛，吓得低声尖叫。鼓乐声很大，掩盖住了压抑着的细声尖叫，只有周边的人才能听见。人群有些骚动，但由于是祭祀严肃场合，大家都在队伍中肃立，没有人敢擅自离开。

所有牲畜宰杀完毕，祭师将这三十头牺牲一头头也摆在了柴垛上。

“铛、铛、铛”三声锣响，一声声悠长荡漾在空气中。只见周庄王手持火把，站到祭台之上，俯视着祭台下的各路诸侯，一股豪情从心底升腾。

“普天之下，莫非王土，率土之宾，莫非王臣”，这句话一直牢牢记在周庄王的大脑中。历代周庄王一共统治天下八百年，虽然这八百年一直在以分裂的形式存在。但是大多数周庄王都为了维系统治殚精竭虑。

如今，他终于组织了属于自己的规模宏大的祭祀活动。不管各国诸侯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参加祭祀，但是来的诸侯的数量让他非常满意。这可比他即位时的景象好多了。

点燃柴垛，顿时白烟腾起，火光耀目，因为没有风，巨大的火苗和白烟直冲云天。牺牲和玉壁、玉圭、锦帛一起被烧着，混合柴草燃烧的气息，圜丘萦绕着一股特别的味道。既有草木燃烧的香味，又有牲畜皮毛被烧的腥焦气味，还好牲畜的内被烧烤后散发的油脂香气。总之混合起来，是一种非常强烈，说不上好闻，也说不上太难闻的气味。

亲眷们却有的受不了这气味，拧着眉头，捂着鼻子，一幅难忍的样子。这些贵妇，也太矫情了吧。

侧首看母亲，只见她的神色一味的恭谨肃然。在看看若姮，她俏然而立，专注地看着祭祀仪式，神色与母后并无二致。

偷偷看着文姜，她脸上没有半分表情，只是目光偶尔向前面诸侯王队伍飘过去。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，只看到一片宽阔的黑色背影，分不清楚她在看哪一个。她目光追随着的那个背影，一定不是她的夫君鲁桓公，一定是她的兄长齐襄公。

如婳收回目光，心中一声叹息。

这就是“燔燎”了。巨大的祭天气味上达于天，就是要让天帝嗅到，来享用祭品，佑护祭祀者。

更加匪夷所思的一幕开始了。只见十二个“尸”鱼贯而入，站到玉璧、鼎、簋等各种盛放祭品的礼器面前。

春芜被吓了一跳，她从小就怕鬼，拉着如婳的衣服，脑袋向如婳凑过去，声音颤抖，小声说：“这些‘尸’是死人复活的吗？祭师是怎么样让‘尸’活过来的”，

如婳哑然失笑，小声告诉她：“这些‘尸’是由活人扮演，作为天帝之化身，代表天帝接受祭祀。”。

春芜被吓得心扑通扑通乱跳，听如婳这样说，才慢慢平静下来。

这时候，祭师先向“尸”献牺牲的鲜血，然后又依次进献五种酒，称为五齐。两次敬酒之后，祭师又向“尸”进献全牲、大羹、铏羹，第四次献酒之后，又向“尸”进献黍稷之类的饭食。

接着，“尸”用精美的龙爵盛了酒，答谢祭献者。那龙爵口沿下饰仰叶纹，腹斜条龙纹带，与鋬内所铸铭文“龙”字相应，型奇异精美。如婳暗暗称赞，果真是周天子才有的宝贝。

如此用三种酒，重复三次，如婳知道，这个环节叫做“酢”。

燎祭结束，接下来是祭祀祖先，祈求祖先的功德给他们带来福禄。这次祖先祭祀没有在祖庙，而是和祭天合并，一并在圜丘举办。周王室祖先牌位摆在祭坛上。从开创大周的周文王开始，一直到周庄王的父王周桓王，按照次序整齐摆放。新米做的米饭，新米酿的酒摆好，烝祀开始。

刚才的诸侯王还毕恭毕敬，保持着队伍，在各个环节中都非常恭谨。祭祖完毕，便开始懈怠下来。本来嘛，周天子拜祭的是周王室的祖先，现在虽然是周朝，但是周天子地位不稳，诸侯王根本不把周王室的祖先放在眼里。

息侯已经回过头来，一下就看到了戴着面纱的如婳，对上她的目光，眨了眨眼，嘻嘻咧嘴一笑。看到如婳也对着他笑，心满意足地转回头去，与身边的诸侯王耳语起来。后来他似乎站的不耐烦了，不断朝如婳调皮微笑。

不只是息侯，还有诸侯王朝家眷的队伍频频回首。其中就包括蔡侯，他回望着庞大的家眷队伍，心中有前所未有的满足感，这种感觉无限蔓延，让他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。人群中最美丽的那个女子就是自己的未婚妻。她瑰资艳逸、倾倒世人，有着惊世的美。此刻她正顾盼生姿，一对上他的目光，脸上就飞起两朵绯红云朵，嘴角翘起，勾起好看的弧度。真是目光交汇，情定今生。

乐曲鼓声换成了《思齐》②，思齐大任，文王之母。思媚周姜，京室之妇。大姒嗣徽音，则百斯男。惠于宗公，神罔时怨。神罔时恫，刑于寡妻。至于兄弟，以御于家邦。雝雝在宫,肃肃在庙。不显亦临，无射亦保。肆戎疾不殄，烈假不瑕。不闻亦式，不谏亦入。乃召司空，乃召司徒。俾立室家，其绳则直。缩版以载，作庙翼翼。肆成人有德，小子有造。古之人无歝。誉髦斯士。

《思齐》是赞美周文王的一首诗，在周天子的祭祖中，一直用这首乐曲。周文王开创周朝，统治天下八百年，也不啻为一个奇迹。一般而言，周天子会选择在祖庙祭祀祖先，这次祭天与祭祖合并，都选在了圜丘。

烝祀结束，接下来是歌舞，首先是天子与舞队同舞《云门》之舞，这《云门》之舞舞者众多，场面宏大，传为黄帝时的乐舞，一直作为祭祀之舞流传。

周天子多次跳过这支舞，对每一个舞步都非常熟悉，他身姿挺拔，舞姿遒劲。因为是天子与舞队同舞，自然吸引了很多目光。很多人都认真地看，诸侯王是希望挑出周天子的错误，而家眷们，纯粹是欣赏高水准的舞蹈。

《云门》之舞结束，音乐一变，《万舞》开始。文舞的跳舞者手持雉翎尾和龠管，武舞的跳舞者则用盾牌和板斧。

蔡侯是《万舞》的领舞。他的名字叫献舞，果真舞跳的也好。能在祭祀中做领舞，是诸侯王莫大的荣耀。他站在武者前面，身材高大，孔武有力，舞姿潇洒，把其他舞者都比了下去。

前面队伍中的诸侯王无心观看舞蹈，已经骚乱起来，队行乱了，他们相互交谈着。有的三三两两，将头凑到一起，在说着什么。

而后面队伍中，诸侯家眷则饶有兴致地欣赏《万舞》，尤其是待字闺中的少女，全部被舞者吸引，而大多数女人的目光集中在蔡侯身上。

已经是冬天，天气有些寒冷，如果不是现在太阳正好，哈一口气都能成白雾状。这些舞者都赤裸着手臂，舞姿热烈，没跳一会额头上就微微沁出了汗珠。从他们裸露结实的手臂，不难想象出健硕的身姿。

若姮心跳的厉害，早就听说蔡侯舞跳得好，第一次看到，果真不俗。目不转睛看着蔡侯，脸上脉脉含情，已经沉醉到蔡侯的舞姿中。

踏着乐声，蔡侯的舞姿虎虎生风，气势逼人。那么多女人灼热注视的目光，只有若姮的目光得到了回应。蔡侯的目光穿越过茫茫人海，回望着若姮，他的目光比星辰更璀璨，她的目光比朦胧月光更含情。

若姮虽然衣着与大家差不多，可是她在人群中那么突出。在蔡侯眼里，她就像一只美丽优雅的天鹅，把周围的雉鸡都比了下去。她的脸庞本就娇美，他的身姿又将她的容颜点亮，她那雪白而滑腻的面庞在冬日特有的绵软阳光下散发出淡淡的光泽，她周身笼罩如珠光轻笼，如女神般圣洁，美不胜收。

这一刻，若姮最幸福不过了，她不仅有天下无双的美貌，还有两情相悦的未婚夫。

如婳环顾四周，见好多年轻女子的目光非常专注，一个个痴迷不已，心中暗想，看来，古代的女人也追星，也喜欢帅哥。从今天开始，怕是很多少女多了一个梦中人，只是这个梦中人对她们只是虚幻而已。

如婳看姐姐陶醉的神情，眼珠儿一转，调皮一笑，悄悄在若姮的耳边说：“妾拟将身嫁与，一生休”。

听妹妹这样直白的打趣，若姮的心砰然跳动，轻啐了一口，双颊晕红，美的让人心动。

高台之上，蔡侯将这一幕看在眼里，只见一个带着面纱，只露出一双黑亮大眼睛的女孩凑在若姮耳边耳语，若姮的脸就像绯红晚霞渲晕了的天际，无限风情。

注释：①、诗的大意是：丰收年成收黍稻，备有粮仓高又大。装进万亿黍和稻，酿制美酒和甜浆。献给先祖和先妣，备齐百礼祭神灵，神降福祉真普遍。

②、赞美周朝开国之君周文王的诗，诗的大意是：仪态端庄的太任，就是文王的母亲。德高敬重的太姜，做了王室的主妇。太姒继承好名声，养育了众多的子孙。文王孝敬先祖宗，神灵对他没怨恨。神灵不使他伤痛，为了家人做表率。自己兄弟也守法，以此治理国和家。文王在家很和睦，宗庙祭祀也恭敬。国家大事亲视察，隐蔽小事也警惕。古今大难已断绝，大病灾难不再有。听到善言就采用，下臣进谏便采纳。故今成人德高尚，弟子孩童可造就。文王诲人永不倦，乐于选拔好人才。